你点开ins，看见曾经的伊朗室友和她的朋友在街上聊天和跳舞的动态。她的好朋友在革命中被子弹击中，没了命，死得壮烈而痛快。你的好朋友在日复一日、年复一年的雾霾影响下，先后被厌食症、抑郁症和躁郁症折磨，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向死亡。而你，在她去世多年后才发现，雾霾在自己身上也有同样的效果。只是她比你更敏感，只是她出国呼吸新鲜空气更早，于是回国被创更厉害。所以她死了，你还苟延残喘地活着。你终于搞清楚她身上发生的一切了，但她已经不在了。

你又想起和中国室友一起，跟伊朗室友和她的伊朗朋友聊天的那个晚上。她们说伊朗禁酒，大家就偷偷酿酒。她们说伊朗禁止歌舞，大家就躲在家里唱歌跳舞。你们说了很多很多，你们觉得伊朗和中国的命运能让你们成为心照不宣的好朋友。

多年后，和你们一起聊天的中国室友，在俄乌战争爆发时，在朋友圈支持普京。你反对侵略，但不认为政治立场会影响友谊。只可惜对方不这么想，她把你的微信设置为了“仅聊天”。

看着伊朗前室友的动态，你开始羡慕伊朗人。她的人民是那样团结，她国的歌手开始大声歌唱女性、生命、自由，她们一起反对独裁。

而你遇到中国人，都不知道对方会是反对独裁，还是反对“境外势力”。于是你看见中国人就假装没看到。而你指派国的那些艺人，接了任务在微博转发“支持祖国统一”。#吐槽中国

你想起匆匆离开时，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跟中国相关的东西，只好掏出一块钱人民币，包里仅剩的一块零钱，送给伊朗室友留作纪念。你回国后whatsapp逐渐被墙，你却没学会翻墙。你一直记得她，直到身边的菩萨给你的手机装了梯子，才联系上她。你没想到的是她接通了语音电话，没讲几句就开始哭。因为她以为这辈子都联系不上你了。你这才意识到对你来说翻不翻墙也无所谓，但对她来说，你就像躲进了黑洞。你从来没想过她的处境和孤单，于是你和她一起哭了起来。

你想起和南美朋友讲中国故事，大家脸上的表情让你不忍心继续讲下去，而你其实只讲了一个宽泛的开头。你只讲计划生育，没讲百日无孩。更别提文革、饥荒和新冠大清零之类的人为灾害了。讲这些已知的苦难并不会击垮你，讲多少遍也无所谓，哭的只会是他们。你只是不忍心让他们猝不及防掉眼泪，所以没有讲太多。

真正击垮你的，是你自己琐碎的、细枝末节的生活。关于你自己的生活，你可一句也不敢讲。因为在那种时候，放声大哭的只有你自己。在正常社会生活的她们和他们，不会知道为什么注册新账号能让你哭。